位于儋州市中和鎮的東坡桄榔庵紀念館。海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陳元才 攝
白金杰 李思彤
壽蘇會,指后世文人為紀念東坡誕辰而舉辦的雅集活動。東坡誕生于宋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對應的公歷是1037年1月8日,不過傳統的壽蘇會都以農歷為準。每逢臘月十九東坡誕辰,文人雅士就會邀約小聚,以張掛畫像、賦詩、賞畫、考據等方式致敬東坡。壽蘇會最早可溯源至宋代,至清初江蘇巡撫宋犖舉辦壽蘇會后,又有乾隆時期的內閣學士、金石名家翁方綱,乾隆二十五年狀元畢沅等人踵事增華,“壽蘇”現象遂蔚然成風,形成了張掛東坡畫像、陳設東坡所愛飲食、鑒賞東坡詩文并唱和等相對固定的雅集儀式。
值得關注的是,在近現代壽蘇會的諸多儀式中,“海南東坡”的元素占據頗多比重,體現了后世對東坡在海南的人生經歷、精神風骨與詩文成就的認可和紀念。
笠屐千秋緬東坡
傳統壽蘇會有個重要的儀式,就是張掛東坡畫像。東坡畫像種類和數量豐富,但宋犖首次主辦的壽蘇會選擇的是《笠屐圖》——東坡在海南戴笠著屐的畫像。有詩為證:“刊成恰當公生日,歲暮霽景堪歡娛。招邀名士肅下拜,小滄浪掛笠屐圖。”《笠屐圖》的出處可以追溯至東坡自撰的《訪黎子云》,后經兩宋之交的周紫芝、南宋的費袞等人補充,基本固定為東坡訪黎、途中遇雨、借笠著屐等畫面細節,成為最能代表東坡身處逆境而精神超脫的形象之一。
此后的壽蘇會大多沿襲清初先例。不同的是,宋犖在壽蘇會上展示的《笠屐圖》據說是元人所遺,翁方綱在壽蘇會時張掛的《笠屐圖》則由當時的“西泠八家”之一黃易所繪。
《笠屐圖》傳世頗多,圖像雖大同亦有小異。例如晚清進士、書法家王樹枏在壽蘇會上寫了一首《東坡生日小集宋聚五出公像屬題為賦長句》詩:“高冠切云起,老來換笠屐。赤腳走萬里,方舃復云巾。有時戴椰子,公像百不同。到眼均足喜,薦以葉家白?!逼渲刑岬降摹按饕印?,出自東坡《椰子冠》一詩,體現了東坡晚年灑脫的精神。后人在壽蘇會時題詠《笠屐圖》,同樣也是關注到這一點。例如,1913年,在王闿運、樊增祥、陳三立、沈曾植等名流薈萃的東坡雅集上,樊增祥詩曰:“先生晚年更博愛,圖像與坡同笠屐”,可見當時文人對東坡晚年風范的推重。
當然,壽蘇會上也曾出現其他東坡畫像,如晚清進士、詩人陳三立《東坡生日乙庵招集樊園觀朱完者所繪東坡畫像》一詩,提到他們觀賞的是明代畫家朱完所繪的一幅東坡像,“輝壁圖像古冠服,有朱完者摹繪工。此幅整肅殊笠屐,長髯疏映頤頰豐。”這應該是東坡身著正式冠服的形象,不同于閑散的“笠屐”裝扮。不過,陳三立的詩也反證了壽蘇會陳設《笠屐圖》更為普遍。
不僅我國文人普遍認可《笠屐圖》,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一些日本文人舉辦的壽蘇會也參考了我國的慣例,如“揭來笠屐先生像,一片追懷獻壽尊”“壁懸笠屐像,三拜致禮賢。追頌海南句,遷謫惜不遇”等詩句,體現了日本漢學界對蘇軾在海南形象的特別關注。
海南風物憶東坡
近現代壽蘇會,除了張掛東坡像外,還會陳設一些東坡生前喜愛之物,最常出現的玉糝羹、真一酒、沉香等物品,都出自東坡在海南所作詩文。
宋犖壽蘇會上陳設“玉糝羹薦花豬白”。其中,“玉糝羹”出自東坡在海南所寫的《玉糝羹》一詩,東坡在詩中盛贊其美味:“香似龍涎仍釅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將南海金齏膾,輕比東坡玉糝羹。”另一種美食“花豬”雖然未必是海南獨有,但東坡明確提到“花豬”的詩不是寫于黃州的《豬肉頌》,而是寫于海南的《聞子由瘦儋耳至難得肉食》:“五日一見花豬肉,十日一遇黃雞粥”,因此應視為與海南相關。
對海南風物的精心選擇,在晚清民國的壽蘇會詩文中同樣突出。如楊葆光、鐵庵、金子才、仁輔、子厚等人的壽蘇詩作:“藥餌正欲採琥珀,玉糝色味助谷汲”“飲水食芋桄榔庵”“玉糝羹嘗新意制,花豬肉賴故人沽”“霜柑竹葉花豬脯”“山芋巧作玉糝羹,蜀姜用佐花豬肉”等,頻繁提到海南美食,都體現了對東坡在海南飲食的重視。
清末麗則吟社社長楊葆光為丙午壽蘇會所作的詩中提到生蠔:“黃柑澄鮮蠔油腥,耆英云從兼髫齡”。其典故出自東坡的《食蠔》一文:“己卯冬至前二日,海蠻獻蠔。剖之,得數升,肉與漿入水,與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該文不僅提到蠔的吃法,東坡還開玩笑,讓蘇過不要告訴別人,免得別人搶著貶謫至海南,“分我此美也”。
晚清名臣張佩綸參與的壽蘇會中還提到了“海南香”:“東坡生日,招子峨來飲,以王見大所會文忠像設祀,以香濤所寄海南香及廣橘、蜜酒作供?!睎|坡曾經寫過《沉香山子賦》,歌頌海南沉香“矧儋崖之異產,實超然而不群”,故此次壽蘇會特意燃燒遠道而來的海南香以示禮敬。再如晚清詩人、篆刻家屠倬的壽蘇詩,幾乎全是海南物象的合集:“亦有玉糝羹,亦有花豬肉。海南荔枝不可摘,共城香粳薦初熟。公其享此公所耽,神來何處桄榔庵。”其中“公所耽”一句,點明了選用這些紀念品的原因:這些都是東坡生前最愛。由此可以看出后世對蘇軾在海南的人生經歷與詩文創作的重視。
壽蘇雅集頌瓊州
蘇軾在《自題金山畫像》一詩中以“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自述生平,其中將晚年謫居儋州的經歷與黃州、惠州并列,足見其對海南歲月的珍視。
傳統的壽蘇會,往往還有詩文唱和的環節,唱和之詩大多著眼于對東坡生平的詠嘆。貶謫海南作為東坡晚年最重要的一段人生經歷,自然而然成為壽蘇詩的重要內容。清末民初詩人鄧镕的四句壽蘇詩“一肚皮不與時合,老御魑魅投南荒。踐蛇茹蠱卒不死,幸猶度嶺終于常”,概括了蘇軾晚年被貶海南卻頑強樂觀,得以遇赦北歸的經歷。顧紹曾《東坡生日分韻得犯字》詩句“宦逐南荒詩益多,不因境異吟情減”,則直接表達了其對東坡貶謫海南后詩文創作更可觀的高度贊賞,肯定了海南的經歷對東坡產生的積極影響。
同時,東坡在海南的遺跡,如桄榔亭、載酒堂等,也成為后世文人寄托仰慕之情的文化意象。文園詩句“著書昌化辟南荒,謫居來去無牽制”,還關注到蘇軾在海外著書立說的貢獻。
此外,一些壽蘇會還專門以“海南東坡”作為主題,特別強調東坡在海南的經歷。如媒體曾刊載日本漢學家在大連召集的壽蘇會。參會者除了抄錄《六月二十日夜渡?!吩娋渫?,還以蘇軾“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兩句詩為題作詩,可“隨意擇取其中之字為韻,詩不限體,首數亦不拘多寡。聊珠唱玉,以資紀念,實為至禱”。
壽蘇會作為紀念蘇軾誕辰的文人雅集活動,自清代延續至現代已有兩百余年,成為一種跨越時空、聯結海外的文化現象。該活動不僅展現了古典文脈的持久生命力,更通過獨特的文化符號(如笠屐圖像、海南風物等)與精神內核凸顯了后世對“海南東坡”的情感共鳴與價值認可。
(作者白金杰系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李思彤系海南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
您訪問的鏈接即將離開“海南省人民政府”門戶網站
是否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