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李公麟《西園雅集圖》（局部），坐而執筆者即為蘇東坡，頭戴后世所稱“東坡巾”。資料圖

相傳蘇東坡晚年隱于蜀山，做過一種紫砂材質的“提梁壺”，仿燈籠樣式。故事講得蜿蜒曲折，甚至說這壺就叫“東坡提梁壺”，又稱“提蘇”。但這個故事并不真實，東坡晚年居儋，最后北歸去了江蘇常州，不幸病逝于常州。所謂隱于蜀山是后人偽托，也就不會有他在蜀山創制“提梁壺”的事。

有趣的是，文人蘇東坡對日常器具的制作或運用有特別敏銳的目光和見解，因而，給后人留下了許多詩書之外的趣事。

“坡仙笠屐”聲名遠

蘇東坡在惠州時，曾給廣州太守王敏仲寫信，說用石槽、竹管引蒲澗山泉水入城，可以改變城內人飲用苦咸水的現狀，這被后人視為最早的“自來水工程”；他在黃州時，發現當地農民用的腹如小船、背如覆瓦、首尾昂起的農具“秧馬”，后來貶居惠州，想起這個簡易的農具實用，于是推薦給當地農民，惠州百姓樂于使用。為此東坡還寫了《秧馬歌》《題〈秧馬歌〉后四首》等。

在海南，東坡制作的日用品最為人們記取的是“帽子”。這帽子有幾種說法：

一是竹笠，竹做的斗笠。竹笠早就有了，更遠的不說，蘇東坡曾化用唐代張志和的《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填了《浣溪沙·漁父》，二者都提到“青箬笠”，這“箬笠”就是竹皮或說竹篾編成的斗笠。儋州中和鎮東坡書院，有《坡仙笠屐圖》，據說原圖遭毀，現圖是晚清儋州學正劉鳳輝從惠州仿制引入儋州的。這說明東坡戴的竹笠在惠州就有了。民間還有另外的說法，說東坡有一天去看望朋友黎子云，半道遇雨，就近在當地農民家中借了竹笠和木屐回自己家中。因“笠屐圖”聲名遠播，元代以后不斷有人重新繪制。有人說東坡對竹笠的模樣作了一些改變，在竹笠周邊加了布沿，以遮擋強烈的日光照射，但這也是傳說。

劉運良作品《椰子冠圖》（局部）。資料圖

更著短檐高屋帽

蘇東坡對生活也充滿了想象力。除了帽子，他還創制了一款新式的頭巾“烏角巾”，由黑布縫制而成，也可說是“布帽”。東坡的儋州詩《縱筆三首》其二道：“父老爭看烏角巾，應緣曾現宰官身。溪邊古路三叉口，獨立斜陽數過人。”這“烏角巾”在詩里代指東坡，但這作為帽子的“烏角巾”是他從內地帶來的。他有一首五言古風《徐元用使君與其子端常邀仆與小兒過同游東山浮金堂，戲作此詩》，說徐元用使君曾邀他同游杭州東山浮金堂，共賞“錢塘春”，當時徐使君帶兒子徐端、東坡攜兒子蘇過一同觀賞，因此詩中有一句“兩郎烏角巾”，可證“烏角巾”也不是產生于儋州。

此外，還有椰子冠，用椰子殼做的帽子。東坡在儋州，關于帽子的真正創造是做了“椰子冠”。他有詩《椰子冠》：“天教日飲欲全絲，美酒生林不待儀。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將空殼付冠師。規摹簡古人爭看，簪導輕安發不知。更著短檐高屋帽，東坡何事不違時。”這首詩，在雷州的蘇轍和在儋州侍父的蘇過都有唱和。東坡說椰子冠是“短檐高屋帽”，后來他的弟子李廌在《師友談記》里記敘了這樣一件事：東坡讓門人輩作《人不易物賦》，有人戲作了一聯“伏其幾而襲其裳，豈為孔子；學其書而戴其帽，未是蘇公”。李廌在下面作注：“士大夫近年效東坡桶高檐短帽，名曰‘子瞻樣’。”顯然，士大夫所仿效的“東坡桶高檐短帽”，是從“椰子冠”衍生出來的。

東坡好帽，還有一則趣聞，南宋詩詞評論家葛立方的堂兄葛延之到海南向他求教，東坡教他作文當以意統攝材料，就像用錢在儋州集市上購物一樣。葛延之送給他一頂用龜甲做成的帽子，東坡得帽，寫了一首七律《葛延之贈龜冠》記其事。

（明）曾鯨作品《蘇文忠公笠屐圖》。資料圖

醉鄉杳杳誰同夢

東坡在海南的制作，還有兩樣值得一說的，一是制墨，二是制酒。這里說制酒。東坡好酒及不善飲酒都名聲在外，他在黃州時釀過蜜酒，用米、麥、水三合一，稱“真一酒”。《題真一酒詩后》說了它的制作方法：每一斗米，用蒸餅面二兩半，按常法取醅液，再加入蒸餅面一兩釀之。三日嘗看，味當極辣且硬，再用二斗米煮成飯放進去之，若甜軟，則每次加面與餅各半兩。過二天，再投而熟，全在釀酒的人斟酌量的多少。少摻水為妙。他還在《真一酒法·寄建安徐得之》里也說過“真一酒”的做法。

他在惠州釀了桂酒，寫了《新釀桂酒》：“搗香篩辣入瓶盆，盎盎春溪帶雨渾。收拾小山藏社甕，招呼明月到芳樽。酒材已遣門生致，菜把仍叨地主恩。爛煮葵羹斟桂醑，風流可惜在蠻村。”這詩說了釀桂酒所用的材料和程序，酒在社甕里發酵成熟以后，明月夜、煮葵羹，斟酒自酌或對酌，也是人生美事。他還在《桂酒頌》里說：“吾謫居海上，法當數飲酒以御瘴，而嶺南無酒禁，有隱者以桂酒方授吾，釀成而玉色，香味超然，非人間物也。”據說他還寫了《東坡酒經》，詳細說了制酒的過程，然后說：“釀久者酒醇而豐，速者反是，故吾酒三十日而成也。”

東坡居儋，釀了天門冬酒，高興起來，自酌自飲，不覺喝得大醉，寫下了《庚辰歲正月十二日，天門冬酒熟，予自漉之，且漉且嘗，遂以大醉，二首》，這詩題就交代了醉酒的緣由，其一中說：“自撥床頭一甕云，幽人先已醉濃芬。天門冬熟新年喜，曲米春香并舍聞。”酒的濃香就是醉人，東坡說自己大醉只怪酒太美了。其二的前兩聯寫道：“載酒無人過子云，年來家醞有奇芬。醉鄉杳杳誰同夢，睡息齁齁得自聞。”仍然是稱贊酒香，醉酒熟睡也是很自得的。釀酒給了東坡不盡的樂趣，每貶一地，都釀酒相伴，化艱難為快樂，釀酒也功不可沒。他還寫了一篇《酒子賦》，說“酒子”是酒未熟時的酒液，取其十分之一，然后放到沒過濾的酒中，酒才能釀好。他在賦里以調侃的語氣說自己，飲酒而忘食，空腸如轉雷，不說酒美，還是酒美！

東坡居儋，制帽釀酒，他以詩文作記錄，無形中給后人留下了深深的懷念。（阮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