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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提梁壺。資料圖

東坡煮茶圖。資料圖

海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梁君窮

酒與茶，濃烈與清歡，恰似蘇東坡的人生兩面。

東坡愛酒，有時候喝得“昨夜東坡醒復(fù)醉”，有時候喝得“不知東方之既白”。東坡的“酒詩”“酒文”，雖然有磅礴大氣、有滿腹才華，卻也透出幾分無奈，幾度愁苦。

酒太濃、太烈，適合一時的豪情激揚，若回到生命的常態(tài)，東坡更愛茶。在東坡的茶詩茶文中，我們見到了一個精細、閑雅、清歡、充滿人情味的東坡。

“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走路久了要討茶解渴；“春濃睡足午窗明，想見新茶如潑乳。”午睡醒了要喝茶；“簿書鞭撲晝填委，煮茗燒栗宜宵征。”通宵加班要喝茶。

蘇東坡將無盡的生活趣味藏進了葉芽之間，正如他自己所說，“從來佳茗似佳人”，我們不妨透過這些流傳千年的文字，與東坡討一杯茶吃。

以茶養(yǎng)性

蘇東坡是一位實打?qū)嵉牟杷嚫呤帧?/p>

東坡有多懂茶？不妨看看他詩中寫茶的專業(yè)范。“試碾露芽烹白雪”，所謂“露芽”，是指春天剛冒頭的茶之嫩芽；“焦坑閑試雨前茶”，飲用名品“焦坑茶”還不罷休，還得是當(dāng)年谷雨節(jié)氣前的頭采新茶，谷雨節(jié)氣溫度適中、雨量充沛，此時的茶葉泡后喝起來滋味鮮活、香氣宜人。

而在海南，東坡也留下了“茶槍燒后有”的名句，“茶槍”，指茶芽未展，尖細如槍；茶葉已展，猶如旗幟，則被稱為“茶旗”。對于海南之茶，東坡觀察入微，他觀察到茶樹燒后仍然會新芽再生，呈現(xiàn)茶青一芽一葉的形態(tài)。

更為難得的是，蘇東坡不僅深諳煮茶、飲茶之道，對于種茶、采茶、制茶等手藝也十分了解。

因烏臺詩案被貶到黃州后，蘇東坡率家人在城東門外開荒種地，除了種糧種菜之外，也不忘種茶。“嗟我五畝園，桑麥苦蒙翳。不令寸地閑，更乞茶子藝。饑寒未知免，已作太飽計……”在這塊東坡上，蘇東坡討來桃花茶栽種，當(dāng)時的他，種地時都還不知能否解決一家人的溫飽，但已經(jīng)惦記著在吃飽后喝茶的事。

“他年雪堂品，尚記桃花裔。”在黃州，東坡窮得飯都要吃不飽了，但還惦記著他年茶樹長成，就可以在自己的書齋里暢快品茗。種茶，是苦中作樂，也是達觀超然，有茶作伴，便是有了人生的希望。

“松間旅生茶，已與松俱瘦。茨棘尚未容，蒙翳爭交構(gòu)……”在這首《種茶》詩中，東坡詳細記錄了移栽老茶樹的過程。蘇東坡還頗為自豪地說，不管是進貢皇帝的團茶，還是民間斗茶所用的餅茶，都不如自家所產(chǎn)的茶喝起來有味。

以茶會友

北宋熙寧八年（1075年）的冬天，剛從杭州來到山東密州任職的蘇東坡，收到好友蔣夔寄來的茶餅。

從南到北，東坡感覺到南北飲食有很大的差異，于是他在《和蔣夔寄茶》寫道：“人生所遇無不可，南北嗜好知誰賢。”這是東坡對飲食的態(tài)度，也是他對交友的態(tài)度。

在東坡看來，哪有什么人是不能結(jié)交的呢？如果有，就請他吃一盞茶。

在海南期間，蘇東坡結(jié)交很多好友，其中就有人稱“海上義士”的趙夢得。在海南的幾年里，趙夢得對蘇東坡頗為關(guān)照，他們也是有名的老茶友。

有一天，東坡親書一札會茶帖《與趙夢得》，請趙夢得前來品嘗自己珍藏多年的名茶，其中寫：“舊藏龍焙，請來共嘗。蓋飲非其人茶有語，閉門獨啜心有愧。”

“龍焙”產(chǎn)自福建建安（今福建建甌），是北宋御茶之一，可謂極其珍貴。但在東坡看來，如果不是合適的人來品嘗，茶也會有怨言；如果自己閉門獨享這珍貴的茶，也會心生愧疚，好茶自然要與好友共品。

瓊山人姜唐佐是蘇東坡在海南的得意門生，也是他的忘年之交。有一天下著雨，姜唐佐托人給東坡送來一包好茶，東坡非常高興。

第二天早上，雨過天晴，東坡茶興來了，準(zhǔn)備用儋州天慶觀后山鐘乳石洞中的泉水來烹茶。煮茶思人，于是，東坡寫了一便條《與姜唐佐秀才》：“今者霽色尤可喜。食已，當(dāng)取天慶觀乳泉潑建茶之精者，念非君莫與共之。”

可是信剛送走，他就接到通知說巡檢有會，不得不取消此次邀約，但茶興未消，于是又寫了一箋，說：“會若早散，可來啜茗否？”

如果會散得早，你還能來共同品茶嗎？喝茶這件事的浪漫，被東坡短短幾個字便寫到了極致，可謂紙短情深、語白情濃。

邀茶貼雖然只是記述生活中一小事，讀來卻情趣盎然，樸實的文辭，正如清茗一般恬淡。東坡以茶會友，正如君子之交，可謂“人間有味是清歡”。

以茶悟道

在中華文化中，茶早已不是簡單的飲品，它除了物質(zhì)層面的文化，還包含著古今文人雅士精神文明層次的追求。東坡筆下的茶事，一葉一湯、一杯一壺，都有“道”之傳承。

“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fēng)忽作瀉時聲。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

這首《汲江煎茶》是蘇東坡寫茶事的經(jīng)典之作，有人說作于惠州，但更多的學(xué)者認同是作于儋州。詩的頷聯(lián)、頸聯(lián)細寫汲取江水與煎茶水滾兩件事，用瓢舀水，卻能舀起了水中的月影，以小杓分水，分的卻也是大江之水，這句詩可謂匠心獨運。

而當(dāng)茶湯滾時，湯面細沫卻白如雪花，當(dāng)傾茶入杯時，又有聲如風(fēng)過松林。本來煮茶只是平常的瑣碎動作，但在東坡筆下，卻化平凡為新奇，讓日常生活也顯得盎然有趣。

當(dāng)時的東坡，被貶至荒涼的海南島，不管是政治處境還是生活環(huán)境都十分艱苦，但就在“煎茶”這一件小事上，東坡卻發(fā)現(xiàn)了生活之美，領(lǐng)悟的是通達從容的人生之道。

以茶寫處世之道，《汲江煎茶》并不是東坡第一次嘗試。東坡曾為茶立傳，名為《葉嘉傳》。

《葉嘉傳》光聽名字像是為哪個人立傳，沒錯，東坡的這篇傳記別出心裁，用了擬人的手法，給茶起了個人名“葉嘉”，用給人寫傳記的方法來寫茶，讓人眼前一亮。

《葉嘉傳》通篇沒有一個“茶”字，但細讀之下，茶卻無處不在。

“葉嘉，閩人也。其先處上谷。曾祖茂先，養(yǎng)高不仕，好游名山，至武夷，悅之，遂家焉。”《葉嘉傳》開頭說，葉嘉是福建人，他的祖先曾游覽名山，有次無意間經(jīng)過武夷山，很喜歡這里的水土，于是便在這里落戶。

蘇軾托物言志，文中的葉嘉“風(fēng)味恬淡，清白可愛”“真清白之士也”，是一個兼濟天下、剛正不阿、志向高潔的君子形象，將茶的品性上升到君子的人格高度。

穿越古今，與東坡討一杯茶吃，吃的是生活情趣，也是人生哲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