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省圖書館古籍修復師黃文鋒：
補綴文脈的“守夜人”

黃文鋒。海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劉曉惠 攝

海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劉曉惠

破碎的頁面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孔洞，讓人看了有“密集恐懼癥”;泛黃的紙張如風干的枯葉，脆弱得仿佛輕輕觸碰就會風化……看著眼前這本破舊的古籍，記者不禁向黃文鋒發問：“這真的能修復好嗎?”

黃文鋒，海南省圖書館古籍修復師。從事古籍修復已有18年，大大小小共修復過100多本古籍。面對記者的提問，他笑著說：“我剛入行時，也像你這么問。”

話音未落，他已熟練地將一頁布滿孔洞的書頁置于透光板上，動作輕柔地拿起一張竹紙，蘸取適量漿糊，精準地將竹紙覆蓋在破損處。這看似簡單的動作，卻要在這頁分布著上百個孔洞的書頁上，一絲不茍地重復上百次。

“你看這頁紙，蟲蛀得太嚴重了，這些孔洞就像被篩子篩過一樣。”黃文鋒指著手中的古籍說道，這是文昌市圖書館送來的清代古籍，由于保存條件有限，遭受了嚴重的蟲蛀和酸化。

黃文鋒的工作臺面上，擺放著各種修復工具：精巧的鑷子、自制的漿糊、噴壺、棕刷、吸水紙……還有一個特制的透光板。“這個透光板是冷光源的，哪里破了，放在上面就能看得很清楚。”黃文鋒邊說邊將書頁放在透光板上，破損的地方立刻清晰地顯現出來。

他拿起一個小噴壺，在書頁上輕輕噴灑了一些水，“這是為了讓褶皺的書頁展平，但水的量必須控制好，多了會損壞紙張，少了又達不到效果。”隨后，他用棕刷小心翼翼地將書頁刷平，放在吸水紙上，再用壓板壓好。“這個過程需要耐心，不能急，一頁書可能要花上好幾個小時。”

說起自己的修復歷程，黃文鋒不禁感慨萬千。2007年，他來到海南省圖書館工作，原本學的是圖書館專業，對古籍修復一無所知。2008年，國家古籍保護中心舉辦培訓班，他被派去學習，從此與古籍修復結下了不解之緣。

“第一次接觸修復時，我和你一樣，看著那些破損嚴重的古籍，心里直犯嘀咕，這可怎么修呀?”黃文鋒回憶起，他第一本書修了一兩個月，都是從簡單的開始學起。如今，18年過去了，他已經修復了100多本古籍，從最初的入門級修復到現在能夠處理各種復雜的破損情況。

在修復過程中，最讓他頭疼的是古籍的粘連問題。“有一次修復瓊臺師范學院的一批古籍，由于受潮，書頁全部粘在一起，根本打不開。”當時他只能在每一頁都噴上水潤開，再小心翼翼地揭開，稍不留神就會撕破。“這個過程比修補還要耗時，有時候一天只能揭開幾頁。”

“古籍修復必須遵循‘修舊如舊’的原則。”黃文鋒嚴肅地說，“古籍修復師不僅要延長古籍的壽命，更要保護古籍的真實性和完整性。”在選擇修復用紙時，他會盡量挑選與原書紙張顏色、原料相近的手工紙，“現在機械生產的紙有酸性，會影響古籍的壽命，所以我們一直堅持用傳統手工紙。”

調配漿糊也是一門學問。“我們的漿糊是用小麥淀粉自己調制的，這樣的漿糊黏性適中，不會對紙張造成損害，而且時間長了也不會變質。”黃文鋒介紹，修復時，補紙的搭口要根據紙張的破損程度來決定，紙張太爛的話，搭口要寬一些，紙張還好的話，搭口就可以窄一些。

在修復過的眾多古籍中，一本清代的《芥子園畫傳》讓黃文鋒尤為難忘。這本兼具畫譜與古代山水畫技法參考價值的典籍，文內的山水、梅蘭竹菊、花鳥蟲魚的精妙筆觸令人稱奇。那些勾勒點染的細節里，藏著古人對技藝的極致考究。

“現代人看慣了數碼印刷的規整，卻很少留意這種需要畫師勾勒、刻工雕版、色匠敷彩等多道工序協作的成果。”在修復過程中，黃文鋒常對著那些歷經歲月滄桑的線條出神，“這些都是百年前的匠人精神啊。”

對他而言，修復古籍早已超越工作本身的責任。“每補好一處蟲蛀的破洞，每還原一頁破碎的文章，都是在把斷了的文脈重新接起來。”

但接著往下走談何容易，需要一代代的傳承。黃文鋒感慨，人才匱乏是海南古籍修復面臨的最大難題。“培養一個合格的古籍修復師至少需要一兩年的時間，而且需要不斷地實踐和學習。”

前不久，一則消息讓他感到欣慰——海南師范大學獲批“國家級古籍修復技藝傳習中心海南師范大學傳習所”，成為海南首個國家級古籍修復技藝傳習所。

黃文鋒說：“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夠關注和參與到古籍修復工作中來，也希望政府和社會能夠給予更多的支持和關注。”

采訪結束時，黃文鋒又回到了工作臺前，繼續他的修復工作。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他就像一位執著的“守夜人”，用自己的雙手修補著時光的痕跡，延長了古籍的壽命，重新向世人訴說歷史的厚重與文化的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