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老爸茶。戴榮里 攝

戴榮里

到海南島，聽到一款茶，開始以為是“老壩茶”，以為海南自然風光優美，老壩子遍地，猶如云南一樣，吃過才知道是“老爸茶”。在萬寧，吃上一次茶，能享受海南人的悠閑時光，不過，這不算是“老爸茶”，在海口，才能真正感受到“老爸茶”的意境。是的，既然“老爸茶”源于上個世紀20年代初歸國華僑養成的習慣，那就應該在僑鄉聚居地流行。在中國南方靠海的地方，男人們要出海，一出海幾個月甚至半年在海上，家中下田和收務等農活，就成了婦女的事。

出海回來后，這群男人還常常會聚在一起，他們圍著一張桌子，或圓或方地閑談聊天時，“老爸茶”一詞應運而生。那些曾經漂洋過海、嘗受過打工之苦的男人們，一旦選擇回到故鄉定居，這款“老爸茶”就不只以他們為主角，更讓他們享受到人生的無限況味。“老爸茶”，體現了忙碌中的偷閑。乍一看，海南人閑散，習慣了碎時光的慵懶。但如果你到大海上感受一番，就知道那些漁民曾經歷了多大的風險。收網歸來，需要棲息的空間，從這個層次理解“老爸茶”寬心舒身的一面，就不會責怪海南男人了。更何況，隨著這種飲茶習慣的普及，更多男女已經融入這種品茶文化了。

“老爸茶”貌似喝茶，享受的其實是一種生活態度。在繁忙的大都市，偶爾為之可以，匆忙趕路的人們匯成擠地鐵的人流，想想都很恐怖。凌翔大哥請我到北京胡同里喝過泰州早茶，每味美食都很精致，猶如到了江南享受那才子佳人江邊對話的浪漫。在海南吃老爸茶，你會體會到豐富與自然。豐富的是食品的鋪排，自然的是食物的在地性。海南有一種斑斕葉，榨汁后和面，油炸出的油條柔軟中有種綠葉的清香，好像在享受固體的茶飲。斑斕葉汁和面做成的薄餅，綠色中泛著油光，一咬就會喜歡上。汪曾祺先生在昆明吃過很多花餅，這種斑斕葉汁做成的美食，他若品嘗到了，該是何等的驚呼!飲品有咖啡又有茶，咖啡是黑咖啡，當地人叫“歌碧歐”，說是當地話，我總懷疑是舶來語。“歐”字是“黑”意，這是一個倒裝句，我調侃“黑芝麻”是不是“芝麻歐”，出租車司機回答說，不能這樣說。海南島是許多華僑葉落歸根的地方，帶來許多東南亞的詞語，細究起來，怕能牽出不少歷史。不少語言學家研究語言的流變，倒也找出了很多歷史故事。

山東壽光有一個地方稱呼水餃為“扁食”，考究起來，能找出南京人當年從軍到濰坊的歷史;云南保山叫街不叫街，而叫“該(gai)”，顯示了明朝南京人征戰邊疆或移民的歷史。一位語言學家，從世界各國的語言現象中，找出與茶有關的詞匯，從中分析出茶葉傳播和栽種的歷史，十分有意思。

研究海南話中的各種詞匯，比從故紙堆中尋找茶文化在海南島歷史中的流變還有意思。海南人會吃，體現在喝“老爸茶”的桌子上。黑咖啡要加煉乳，沉在杯子底部，可以慢慢攪動，也可以讓煉乳慢慢融化，有喜歡加糖的，還可以加一點糖。喝一口咖啡，吃一口小吃，那份屬于老爸的“尊貴”就油然而生了。遙想當年，喝茶人也會衣冠不整，穿著拖鞋，抽著土煙，邊喝邊吃邊海闊天空地聊。回家鄉了，再也不用看人家臉色了，再也不用經受那么多風險了。安全了，徹底放松下來。哥幾個回憶回憶闖蕩世界的往事，說一說身邊人，敘一敘鄰里事，生活在茶桌上蕩漾開了。

“老爸茶”常喝的，還有一種碎茶末，看上去比咖啡粗，喝在口中，甜軟了許多。茶與咖啡，互為兄弟，調節著海南人的味蕾。繁忙之余，到茶館品嘗品嘗“老爸茶”，也算一種享受。海南人會喝茶，就在于讓自己置身于全方位的身體體驗中。眼耳鼻口舌充分調動起來，看的是美食粲然，聽的是人聲鼎沸，聞的是咖啡香、茶香和美食的味道，吃的是一島的風光，如晶瑩可口的蝦餃，還有芒果與白米粉顏色搭配的組合。舌尖上的美味，隨時出現在“老爸茶”的茶桌上。單就面包而言，就有酥皮面包、炸面包、烤面包等幾種，蛋黃酥也很好吃。椰子汁包圍出來的“清補涼”，含有冬瓜飴、地瓜涼粉、綠豆沙、枸杞、葡萄干之類，是海南人夏天最喜歡的降暑飲品。還有紅米腸，外皮是紅的，內里是白的。蘿卜糕夾雜著韭菜和雞蛋，攤成餅，配以蘸料，吃起來味道獨特。貝貝南瓜黃肉里面裹著芋泥，頂上有玉米和菠蘿，咬一口，眾味紛呈。蟹柳肉和西多士也是很好吃的。隨便一數，竟有二十幾個品種的小吃。

我去的是一家叫“恒興發”的茶館，桌子上擺不開那么多食品，人家自然還有保留節目。江南人的吃早茶，名曰吃茶，實際是喝茶和吃美食同行。我享受過順德和泰州的早茶。泰州早茶，可從早晨九點吃到下午兩點，順德的早茶也能吃到中午。江南人的很多生意就是在早茶時談成的。海南島的早茶，開始時間更早。問詢當地茶客，“老爸茶”從早晨六點開始，可以喝到傍晚六點半。在一天喧囂聲中，夜幕降臨，茶館才能安閑下來。“老爸茶”成為一種歷史的見證和海南島的象征，它是特殊歷史時期，人性與自然、時間與空間的產物。在海南這塊獨特的地方，“老爸茶”有賴以生存的時空。海南島的地理位置造就了這種“老爸茶”。隨著時代的進步，經營“老爸茶”的茶館也要與時俱進，適應年輕人的品飲習慣，實現“老爸茶”的代際傳遞。作為一種獨特的地理文化現象，未必要求全中國人處處都能享受到“老爸茶”。但到海南來，于椰林掩映之中，喝一喝這款茶，你會知道原生態的海南是多么的可愛，多么讓人流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