貶謫黃州、惠州、儋州緣何安然無恙?
蘇東坡的坎途貴人

清代桄榔庵圖。 圖片來源：朱玉書《海外奇蹤》

在遺址上新建的桄榔庵。海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陳元才 攝

蘇軾的和陶詩《送昌化軍使張中》。 影印宋刊本《東坡先生和陶淵明詩》

韓國強

元符三年(1100年)五月，蘇東坡遇赦北歸，游金山寺看到李公麟為他畫的小像，動情地題詩：“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

蘇東坡為何看重黃州、惠州和儋州呢?究其緣由，因為他落難時，“親友皆疏”，門生也多畏避不見，而“三州”的太守徐君猷、詹范、張中卻格外袒護東坡，成為他這個“有罪之臣”的貴人。

徐君猷 “相待如骨肉”

元豐二年(1079年)十二月，蘇軾因“烏臺詩案”，責授黃州團練副使，“不得簽書公事”。第二年正月，蘇軾由差人押解，抵達黃州。時任知州陳軾將他安置到定慧院暫住，隨后將臨江皋亭修葺一新，讓蘇軾和家人進住。

第二年七月，徐君猷接任黃州知州。徐君猷，本名大受，君猷是其字，以字行世，祖籍東海建安(今福建南平建甌)，熙寧三年(1070年)進士，史料稱其“家世名臣，始終循吏”“綽有建安之風(fēng)流”。

徐君猷到任后，對蘇軾呵護有加。元豐四年(1081年)二月，蘇軾因俸薪斷絕，“問人乞米”，徐君猷撥城東舊營地五十畝給他躬耕。蘇軾躬耕自食，一家老少得以吃飽。他高興地吟道：“雨洗東坡月色清，市人行盡野人行。莫嫌犖確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從此，蘇軾自號“東坡居士”。

徐君猷也是位風(fēng)雅人物，非常好客。他聽到蘇軾抱怨黃州市上所酤酒味惡劣，所以每得好酒，不但招他來喝，且更攜酒見過。蘇軾有《浣溪沙》詞記其事：“醉夢昏昏曉未蘇，門前轆轆使君車。扶頭一盞怎生無。廢圃寒蔬挑翠羽，小槽春雨滴真珠。清香細細嚼梅須。”蘇軾《南鄉(xiāng)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醉蓬萊·重九上君猷》也有他們節(jié)日飲酒歡樂的記載。

有一次，蘇軾與朋友在江上飲酒，醉而歸，作《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有“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句。頓時，黃州傳蘇軾駕舟長嘯而去。徐君猷聞訊，立即前往臨皋亭，蘇軾鼾息如雷，不覺大笑。

因有寬松的環(huán)境，蘇東坡才得以創(chuàng)作千古絕唱《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前后《赤壁賦》。

徐君猷與蘇軾之交，沒有長官與謫官之間的隔閡，而且關(guān)系親密。蘇東坡給一封書信中曾寫道：“某始謫黃州，舉目無親，君猷一見，相待如骨肉。”

詹范

“父老相攜迎此翁”

元祐八年(1093年)九月，高太后駕崩，哲宗皇帝急欲徹底變革，改元祐九年為紹圣元年。章惇為相，報復(fù)元祐諸臣。十多天內(nèi)，蘇東坡被三改謫命，最后貶為寧遠軍節(jié)度副使，惠州安置。

宋不殺大臣，以貶嶺外為最重的懲罰。紹圣元年(1094年)十月二日，蘇東坡抵達惠州，有詩云：“吏民驚怪坐何事，父老相攜迎此翁。”

惠州太守詹范破例招待蘇東坡暫住合江樓。此樓是三司行館，招待賓客用的。因合江樓不是謫官可以久居之地，蘇東坡住了半月，便搬到嘉祐寺去住。

詹范，字器之，崇安縣(今福建武夷山市)星村黃村人，嘉祐八年(1063年)進士，蘇東坡稱其為“仁厚君子”。

詹范每到佳節(jié)便與蘇東坡對酒歡歌。紹圣二年(1095年)上元夜，詹范帶廚子和酒菜到嘉祐寺陪東坡過節(jié)，東坡有感而發(fā)，作《上元夜》詩，“使君置酒罷，簫鼓轉(zhuǎn)松陵”“浩歌出門去，我亦歸瞢騰”。一月后，蘇東坡攜白酒鱸魚，回訪詹范，作詩：“醉飽高眠真事業(yè)，此生有味在三余。”

《蘇軾詩集》收錄東坡與詹范唱和詩有《惠守詹君見和，復(fù)次韻》《詹守攜酒見過，用前韻作詩，聊復(fù)和之》。詩中用王弘與陶潛故事，說詹范相待甚厚。

詹范是位清明好官，任職惠州時，兵荒之后，野多暴骨，詹范取而掩之。“江干白骨已銜恩”是對詹范此舉的禮贊。東坡還特作《惠州祭枯骨文》《葬枯骨疏》盛贊詹范的善舉。

惠州有東江穿城而過，江水暴漲，橋易沖壞，不便百姓出行。東坡采用羅浮山道士鄧守安的建議，改用船橋。詹范等協(xié)力籌措經(jīng)費，東坡捐出犀帶，建成東新橋。

張中

“邦君助畚鍤”

紹圣四年(1097年)四月十七日，蘇東坡被責授瓊州別駕，昌化軍安置。東坡攜幼子蘇過渡海，同年七月二日抵達昌化軍城(今儋州中和鎮(zhèn))。

張中，開封人，熙寧三年(1070年)進士，元豐二年(1079年)任明州(今浙江寧波市)象山縣尉。張中比東坡晚一個月到儋州。

張中到任后得知東坡父子露宿桄榔林中，十分難過，當即派兵修葺破舊不堪的驛舍，讓東坡父子居住。

那時朝廷新黨進一步發(fā)起對元祐黨人的迫害，章惇時時關(guān)注東坡的動態(tài)。被他派去南下察訪的董必發(fā)覺東坡居住驛舍，立即命小使趕赴儋州將東坡逐出。

張中對朝廷的懲罰并不畏懼，反而與儋州黎民百姓向東坡伸出熱情之手。蘇東坡《和陶和劉柴桑》云：“邦君助畚鍤，鄰里通有無。”這個邦君就是張中。有了張中的“助畚鍤”與十數(shù)學(xué)生“躬泥水之役”，東坡很快就有了“新居”。

桄榔庵是東坡晚年的精神家園。他在這里著書立說，撰寫“三書”，完成了“和陶詩”;他在這里向百姓勸和，勸農(nóng)，勸學(xué)，勸醫(yī);他在這里與張中飲酒觀棋，談古論今……

蘇東坡初到儋州時，當?shù)貙W(xué)風(fēng)不盛。他的《和陶示周掾祖謝》記錄當時儋州的教育現(xiàn)狀。有感于此，與張中同訪黎子云，商量建一間學(xué)堂，傳播中原文化。蘇東坡的《和陶始春懷古田舍二首并引》記載了這件事，名其屋曰：載酒堂。“堂因公而不朽，儋因堂而增重”。張中與東坡功不可沒。

因?qū)μK東坡的關(guān)照，張中后來被罷官。但他仍在儋州逗留近十個月，陪伴東坡，不忍離去。東坡與張中分別前，寫下三首送別詩，第一首詩記敘與張中的深情交往，抒發(fā)離情別緒;第二首詩寫張中來告別，夜坐不去。詩中濃墨重彩抒寫與張中的離別之情;第三首詩贊揚張中的才華，對其遭遇深表同情，激勵他為國報效。

第一首為和陶詩之一的《送昌化軍使張中》：“孤生知永棄，末路嗟長勤。久安儋耳陋，日與雕題親。海國此奇士，官居我東鄰。卯酒無虛日，夜棋有達晨。小甕多自釀，一瓢時見分。仍將對床夢，伴我五更春。暫聚水上萍，忽散風(fēng)中云。恐無再見日，笑談來生因。空吟清詩送，不救歸裝貧。”

張中被降職為雷州監(jiān)司，在北歸途中病故。清代著名學(xué)者王文誥在《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總案》贊美張中“詘于一時，而申于千古，可謂賢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