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然物象到哲學意象
青蓮一朵寓清廉
清代馮寧《荷花圖》(扇頁)。 繆士毅 翻拍
蓮鶴方壺。 河南博物院藏
蓮花出淤泥而不染。 蒙鐘德 攝
胡曉藝
編者按
每年進入5月,海南島的蓮花就次第盛開,成為夏日里熱島上的一道別樣景觀,而蓮花在內地的花期是6月至9月。
海南部分周氏族譜顯示,他們是周敦頤的后人,并將其《愛蓮說》收錄到家譜藝文中。譜牒資料往往有蹭歷史文化名人光環的嫌疑,不過,由此可見世人對高潔的精神境界的景仰和追求,從北到南,即使是在天涯海角,人們也受周子思想的影響。
蓮是一種既具有很高的觀賞價值,又具有食用和藥用價值的常見植物,在中國有悠久的栽培歷史,南北各地廣泛種植,且早在春秋時期就進入中國人的審美世界。
蓮荷形象
“錯彩鏤金”的青銅紋飾
1923年,在河南新鄭出土的春秋時期考古文物中有銅器名為“蓮鶴方壺”,即在壺蓋之周駢列蓮花瓣二層,并于蓮花瓣之中央立起一展翅之白鶴,郭沫若先生評價此件出土文物為“以植物為圖案,器在秦漢以前者,已為余所僅見之一例”,又描述鶴之突破上古時代鴻蒙,躊躇滿志,正欲飛翔,正是春秋初年由殷周半神話時代脫出時,一切社會情形及精神文化之反映。
這說明,蓮花較早地就進入了中國的審美文化傳統,并且與白鶴清新俊逸之物相伴隨,并是高雅之象征,而且其精工之雕琢反映了中國審美文化在先秦時期“錯彩鏤金”的一面,正是與近世以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風格相對的一面。
漢代,隨著蓮的種植漸趨普遍,蓮荷文化也日漸興起。古樂府《江南》中就有“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的詞句。東漢辭賦家王延壽所作《魯靈光殿賦》以及東漢科學家、文學家張衡所作《西京賦》中,皆有關于以蓮荷形象作為裝飾紋樣的文字記載。
儒釋意象
“出淤泥而不染”
魏晉以后,隨著道家和道教思想的闡釋發展,蓮花也因其清靜而成為象征,大詩人李白即號“青蓮居士”。隨著佛教思想的深入,蓮花與佛教發生了更為密切的關系,在哲學寓意上完成了從“清靜”到“清凈”的轉變,這與佛教的凈染思想有關。蓮花的凈與淤泥的染有著一種相即不離而“不一不異”的關系,正是佛教哲理所蘊含的對生滅、苦樂、色空、幻真關系的辯證思考,這正是與儒家的君子之花的不同處。
宋代道學的開山周敦頤的《愛蓮說》曾經引起過儒者的困惑與爭論,以為這是其在青年思想尚未成熟時所作,以蓮花為喻,贊美之以“出淤泥而不染”,有著太強的佛教背景。其實,周敦頤正是要轉變人們對蓮花的佛教化理解,而重新將蓮花納入到儒家的“君子比德”的評價系統中來。在儒家的審美傳統中,人與花的相互興發和比喻是奠基共同的價值指向上,因而經冬之梅、酷夏之蓮、空谷之蘭、傲霜之菊,以生命的化育和弘毅,與儒家君子的仁德與自立相契合,而受到贊美,松與竹亦然。
與佛教的花之凈染二性相比,儒家的花喻至少有三重特點:第一,花格和人格有著同一性,人格自然投射于花格,但花有其自然的屬性,因而表現出各異的生命形態,這是儒家比德的基礎,因而在客觀的物上,有物存在,且實有其物;第二,人的價值判斷有著確定的方向,因而周敦頤贊美的正是“凈”而不是“染”,宋明學者受到佛教生命觀拓展的影響,又以儒家生生之德為根本,在理論上發展出仁本體思想,生命的指向是生生之仁,是生意,而不是寂滅,或不生不滅;第三,有花存在、有人存在,有意存在,人與花是互相明白、互相照見的。而人又要實在地去“照管”而非清寂地“觀照”,如周子說窗前草如“自家意思一般”,如朱子說“自家心便是鳥獸草木之心”,如陽明南鎮觀花之“一時明白起來”,天地要靠人的照管去使得萬物各正性命,花要有人去惜、去賞、去主動地照管,而非只是回頭剎那地微笑領悟與默會觀照。這是一種天地境界,又是實實在在的儒家功夫。
回歸自然
“一一風荷舉”
宋代以后中國文化走向“內在自然”,“天人合一”統一于道學所涵攝的人的價值的一度,外在的水墨山水、平和澹蕩的藝術風格,成為具有倫理典范的文化風景。對于士子而言,由道學的建構所完成的哲學思想的建構,使得心靈世界成為完全安頓儒家人文理想的歸宿,回歸內在的“自然”實際成為回歸內在的“人文”,自然的秩序、社會的和諧與倫理的完善是統一的,最終安頓的是得君行道與化民成俗的士子情懷,而只要具有這種情懷,便是在心靈中歸返自然,讓“潔凈”落實在心中。
同時,與宋明哲學思想相伴隨的是隨著近世的平民社會的到來,蓮花還表現出更強的日常化傾向。近世以后出現了許多富有民間生活氣息的裝飾紋樣,嬰戲蓮花、蓮池水禽等貼近民俗生活的紋樣取代了以往盛行的蓮瓣紋而成為裝飾圖案的主題,蓮花與彩蝶、鴛鴦等象征人間幸福的動植物意象更緊密地結合在一起而相得益彰。由于“荷”字與“和”字讀音相同,“蓮”與“連”諧音,而蓮的果實有“多子”的特點,所以常由“蓮”(荷)與其他元素組合在一起,構成具有吉祥寓意的裝飾紋樣,如“連年有余”“連生貴子”“喜結連理”。此外,“蓮”有時亦稱“青蓮”,“青蓮”又與“清廉”諧音,因此常以一株傲然挺立的蓮花形象來象征“一品清廉”;或者用蓮花、蓮葉與蓮蓬等扎成束狀的“把蓮紋”來比喻“清正廉潔”。這種“把蓮紋”的圖樣在明代永樂年間盛行,在后代多有仿制。周子晚年定居江西廬山蓮花峰下,以家鄉營道之水名“濂溪”來命名堂前的小溪和書堂,其對蓮花,正是儒者的“憐惜”,其為君子,正是一身“清廉”。這也正是另尋“孔顏樂處”的真蘊。
蓮花所蘊含的中華古典哲理與品格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展現,是中華民族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今天的廉政建設扎根于深厚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沃土上,深入挖掘、闡釋、傳承、轉化傳統文化對廉政思想的當代價值,這正是“一一風荷舉”的時代新意。
(作者系中共浙江省委黨校哲學教研部講師、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