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紀錄片《黃道婆》視頻截圖。
紀念郵票中的黃道婆形象。
黃道婆塑像。本版圖片除署名外均為資料圖
■ 田兆元
編者的話
日前,海南日報攜手三亞崖州灣科技城高新區全網推出微紀錄片《黃道婆》,該片運用紀實性和藝術性相結合的方法,講述我國著名棉紡織專家和技術改革家黃道婆的故事。
宋末元初,黃道婆如何來到海南,在海島上學習紡織技藝?多年后,她又如何返回上海,推動我國棉紡織變革,書寫“衣被天下”的傳奇故事?本期《海南周刊》對此進行關注。
織線一根連滬瓊
從上海到海南的海路,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航線。唐宋時期,上海地區的青龍港中外貿易十分繁榮。宋人應熙的《青龍賦》說青龍鎮:“市廛雜夷夏之人,寶貨富東南之物。”這說明早在宋代時,滬瓊海路是通達的。海上絲綢之路的開辟,為兩地文化和經濟的交流創造了條件。
近年有學者提出,海上絲綢之路的交流是雙向的。與海上絲綢之路相對應,還有一條棉紡織之路在交互行進中。絲綢之路與棉紡織之路雙向奔赴,前者主要是中國物質與精神文明的對外交流,后者是外來文化向中華大地傳播。
棉花不是中國原產,南亞、美洲等才是棉花原產地。秦漢時期,南亞棉花開始傳入中國,逐漸在邊地與內地種植。但是千余年間,棉花與棉紡織技術在中國傳播有限。元朝時,隨著瓊滬兩地交流一大關鍵人物——黃道婆的出現,棉紡織技術才在中國發生突破性改變,棉花種植與棉紡織業發展才進入一個嶄新階段。瓊滬兩地于是成為全球棉紡織之路的關鍵節點,黃道婆是棉紡織技術突破性發展的樞紐人物。
元代有兩部重要文獻記載了這一重要歷史事件。一是詩人王逢的《梧溪集》,一是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均為有關黃道婆歷史的珍貴史料。王逢略長于陶宗儀,所記載的黃道婆文獻早一些。王逢著眼于歌頌黃道婆的影響力,陶宗儀則描述其推廣棉紡織技術的貢獻。
王逢在《黃道婆祠并序》中如是說:“黃道婆,松之烏涇人。少淪落厓(同“崖”)州,元貞間,始遇海舶以歸。躬紡木綿花,織厓州被自給。教他姓婦不少倦。未幾,被更烏涇名天下,仰食者千余家。”
以上這段史料的價值,在于將松江烏泥涇與海南崖州兩大棉紡織地域揭示出來,并將黃道婆在棉紡織技術推廣中的樞紐作用、回到上海的海舶工具都講清楚了。黃道婆回來后,一開始是紡棉、織崖州被,后來更名烏涇被,這種品牌的傳承與創新體現了兩地關系。
陶宗儀在《南村輟耕錄》中這樣說:“閩廣多種木綿,紡織為布,名曰吉貝。松江府東去五十里許,曰烏泥涇。其地土田磽瘠,民食不給,因謀樹藝,以資生業。遂覓種于彼。初無踏車椎弓之制,率用手剖去子,線弦竹弧置按間,振掉成劑,厥功甚艱。國初時,有一嫗名黃道婆者,自崖州來,乃教以做造捍彈紡織之具,至于錯紗配色,綜線挈花,各有其法,以故織成被褥帶帨。其上折枝團鳳棋局字樣,粲然若寫。人既受教,競相作為,轉貨他郡,家既就殷。”
宋元時期,中國大陸地區也種植棉花,但是缺乏棉紡織技術,制約了棉花的種植與棉紡織品的生產規模。
和麻、絲不同,棉花的棉纖維較短,其中還有棉籽,當時將棉籽分離出來很困難。沒有相關技術、特定工具,就算將棉花種出來了,也無法形成產品。古代江南和上海地區將棉籽分離的方法是手剝,十分困難。此外,由于棉紡織工具缺乏,基本沒有辦法將棉花紡織成布。
關于黃道婆是如何去海南的,以上兩位元代學人都沒有明確記載,一說是少淪落崖州,一說是自崖州來。
近年來,上海地區又發現一份新的史料:明代董宜陽的《松郡雜記》,其中記載:“黃道婆,上海龍華里人。從夫戍海南。彼地種木棉,制度紡織為布,間有花樣者。道婆習效其方。遇赦,夫亡。附海舟歸,居故里。里人種木棉,不得其方,無成布。道婆一一如法教之。里人感之。后亡,立廟焉。歲久廟廢,近年復立于西北,以存其祀。”
董宜陽是明代上海地區的詩人、鄉賢,著述眾多,是最早敘述黃道婆為何到海南的學者。“從夫戍海南”,應該具有一定的合理性。這個記載,或為歷史的真實情形,或為一種傳說,但都是五百年前的敘事了。
以上關于黃道婆記載的三份重要歷史資料,為何都出自上海呢?首先是當時的上海偏于東南一隅。在元明易代時期,記錄者作為遺民,一般都不在新王朝就仕為官。上海這樣的非政治中心,就成為他們半隱居的自由寫作之地。這里聚集了很多文人,擁有書寫重大事件與日常生活的作者隊伍。同時,他們都是黃道婆棉紡織技術的受惠者,感受到老百姓對于黃道婆的崇拜之情,看到其祠廟不斷興建,所以記下這一重大事件。
軋軋機杼聲 瓊滬兩地緣
江南地區的歷史記載,都指向海南已經存在棉紡織技術這一事實。棉紡織技術是一項原創技術,很多都是從零到一的發明,例如棉花脫籽技術、棉花彈松技術、腳踏紡線技術等。
海南固有土產木棉,纖維更短,海島先民很早就掌握了相關紡織技術。我國史籍《尚書·禹貢》記載:“島夷卉服,厥篚織貝。”有學者認為,這是指海南島原始的棉紡織技術,“織貝”多是棉織或者相關織品。
《后漢書》記載漢武帝時期,海南出產“廣幅布”作為貢品。宋代時期,海南島棉紡織技術領先全國。所謂白疊布、棋盤布等,不僅是生活用品,更是紡織藝術品。這就是黃道婆面對的海南紡織文化背景。黃道婆如饑似渴地學習,海南人民無私教授技藝,這種精神比技藝更為珍貴。黃道婆回到故里,也無私地將紡織技術傳授給鄉親們。她在海南學到的,不僅是技術,還有無私的境界。
海南同胞的原創紡織技術,有些看上去較為簡單,但是創造精神十分可貴。如果沒有海南島的單錠腳踏紡車,就沒有黃道婆的三錠腳踏紡車。捍彈紡織四大技術,都是在海南紡織技術上的改進創新。
依據陶宗儀所說,元代上海地區,人們生活艱難,必須尋求有效生計。上海地區具有技術改革的迫切需求。長三角地區腹地遼闊,市場廣大。明代統治者也發現了棉紡織這一新的經濟增長點,鼓勵棉花種植,這就有了棉紡織品“衣被天下”的盛況。“軋軋機杼聲,催生上海城”,上海地區因為棉花種植與棉紡織技術而“逆天改命”,社會因此發生重大變革。
2022年6月28日,“錦繡世界——2022年首屆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統織繡印染技藝精品展”在海口開展,華東師范大學代表將刻有黃道婆圖像的腳踏三錠紡車帶到海口,引發熱議。
今天,瓊滬兩地共同開辟的棉紡織之路越走越寬。瓊滬兩地共同傳承黃道婆技術創新與大愛無疆精神,編織出一條跨越山海的棉紡技術傳播之路,閃耀著文明互鑒的光芒。
(作者系華東師范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