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醉飲天門冬酒圖》。劉運良作

文\海南日報記者 劉曉惠 實習生 王栩瑤

在中國文學史上，流淌著兩種液體：一種叫“淚”，憑欄幾許惆悵；另一種則是“酒”，微醉幾多思量。

蘇軾一生好酒，他的味蕾中、思緒里、筆墨下，始終流淌著酒的香氣。有人專門研究過，他的《念奴嬌·赤壁懷古》、《赤壁賦》、《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等名篇，均是酒后之作，他的三百多首詞作中，“酒”出現了九十多次。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他不僅飲酒，還創造性地釀酒，讓人看到了一個多才多藝、超凡灑脫的東坡。

一生坎坷 釀成美酒

蘇軾飲酒的知名度雖不及李白、賀知章、劉伶、阮籍等前輩，卻也頗具特色。他喜歡飲酒，卻懂得適可而止，不沉溺其中，飲酒賦詩時寫的大多是對生活的感悟和希冀，堪稱“酒德典范”。

北宋熙寧九年（1076年）中秋佳節，蘇軾思念弟弟蘇轍，喝了不少酒，喝完后他把這份濃得化不開的思緒，呈現于筆端。于是，后人才讀到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等觸動人心又充滿哲思的文字。《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成為表達中國人思鄉思親之情的千古絕唱。

元豐四年（1081年）十月二十一日，蘇軾在黃州作《飲酒說》，寫下“予雖飲酒不多，然而日欲把盞為樂，殆不可一日無此君”的句子。他說，自己喝酒不多，但每天都得喝一點，黃州州府釀的酒很少，酒質差且酒價貴，只能自己動手釀酒了。后來，蘇軾被貶惠州，也自己釀酒，每月用一斛米釀制，得酒六升。

在惠州期間，蘇軾嘗試以生姜、肉桂作輔料釀制桂酒，還寫了一首《桂酒頌》。他說，喝了桂酒后，有飄飄欲仙的感覺，“肌膚渥丹身毛輕，冷然風飛罔水行。誰其傳者疑方平，教我常作醉中醒。”

清代粉彩鐘馗醉酒像。資料圖

在《桂酒頌》序文中，蘇軾寫道：“嶺南無酒禁，有隱者以桂酒方授吾。釀成而玉色，香味超然，非人間物也。”他對自己所釀之酒贊譽有加，認為乃“天賜甘露”，字里行間流露出自給自足的成就感。

蘇軾還對釀酒方法進行了歸納總結，寫成《東坡酒經》。他這樣描述他釀制黃酒的心得：“南方之氓以糯與粳，雜以卉藥而為餅，嗅之香，嚼之辣，揣之枵然而輕，此餅之良者也……釀久者，酒醇而豐，速者反是，故吾酒三十日而成也。”這篇文章僅三百余言，卻言簡意賅地介紹清楚了黃酒的整個釀制過程，包含制曲、用料、用曲、投料、原料出酒率、釀造時間等內容。與其說是一篇記敘文，倒不如說是一篇精簡的釀酒技術論文，對后世釀酒者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謫居儋耳 酒趣亦濃

蘇軾謫居儋州期間，處境艱難，內心的苦悶再次觸發了他飲酒的念頭。他曾寫下《和陶連雨獨飲二首》，寄托對弟弟蘇轍的思念，同時表明他的酒興依然濃厚。他在第二首中寫道：“阿堵不解醉，誰歟此頹然。誤入無功鄉，掉臂嵇阮間。飲中八仙人，與我俱得仙。淵明豈知道，醉語忽談天。偶見此物真，遂超天地先……”

在這首詩里，蘇軾引用了許多關于酒的典故。其中“無功鄉”一說源于初唐王績。王績字無功，曾撰《醉鄉記》，把醉鄉描寫成仙鄉，住在醉鄉里的人們無功無名，死在醉鄉的人被譽為酒仙，王績向往醉鄉的生活。蘇軾還在詩中提到嵇康、阮籍和杜甫《飲中八仙歌》中的八仙，即李白、賀知章、李適之、張旭等八人，說自己逍遙于他們中間。

同時，蘇軾還調侃陶淵明不懂“道”。陶淵明在《連雨獨飲》中說：“故老贈余酒，乃言飲得仙。試酌百情遠，重觴忽忘天。天豈去此哉，任真無所先。”表達喝酒任性是可以的，讓真性情釋放出來，沒有什么比這更好了。但在蘇軾看來，喝酒的最佳境界是真正超越于天地之外。

蘇軾到儋州后，家里人知道他好酒，曾給他捎酒。蘇軾寫的一首唱和詩中有“我似老牛鞭不動”的句子，詩的題目有一句“過于海舶得邁寄書酒”，意思是蘇過在海船上拿到了蘇邁寄來的書和酒。

五指山市通什鎮居民釀的米酒。海南日報記者 李天平 攝

謫居海外，年逾花甲的蘇軾重操舊業——釀酒。他曾給張逢寫信說：“新釀四壺，開嘗如宿昔，香味醇冽，有京洛之風。逐客何幸得此？但舉杯屬影而已。”蘇軾此時釀的是什么酒？在文中他沒有明說，但在后來的詩文中，他提及釀的是“真一酒”。

蘇軾釀“真一酒”始于惠州，他曾寫《真一酒》詩，說“真一酒”類似他當年在黃州釀的蜜酒，色香味俱佳。在儋州時，他采用釀造“真一酒”的方法釀酒，釀成后，一邊品嘗，一邊揮毫，寫下的《真一酒歌》中有這樣的句子：“釀為真一和而莊，三杯儼如侍君王。湛然寂照非楚狂，終身不入無功鄉。”大致意思為他釀的“真一酒”真不一般。

蘇軾愛交際，居儋期間曾酒后獨行訪友。他在《被酒獨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覺四黎之舍》（其一）中描述，自己半醉半醒找不到路，“竹刺藤梢步步迷”，只得一路問人。

以酒遣懷 境界升華

蘇軾釀酒，很會就地取材。他用海南當地的中藥草天門冬入酒，又一次開啟新嘗試。天門冬也叫天冬、明天冬、天冬草等，其根可作藥，具有滋陰潤肺、除火止咳等功效。蘇軾對醫藥、養生之道亦有研究，以天門冬汁液為酒曲，釀制出帶有天門冬藥性的米酒，即天門冬酒。

他揮筆寫下《庚辰歲正月十二日，天門冬酒熟，予自漉之，且漉且嘗，遂以大醉，二首》，其中有這樣的詩句：“自撥床頭一甕云，幽人先已醉濃芬。天門冬熟新年喜，曲米春香并舍聞。”房舍內飄著香味，蘇軾沉浸在自己勞動收獲的喜悅之中，邊漉邊飲，思緒縹緲，不知不覺中已醉。由此可見，蘇軾在釀酒中獲得快樂，酒對他而言，不僅是一種飲品，還是一個生活伙伴。

唐寅《臨李伯時飲中八仙全圖》 （局部） 。

據史料記載，蘇軾釀制天門冬酒的方法大致如下：“醇酒一斗，曲麥一升，好糯米五升，作飯，取天門冬汁浸，先將酒浸曲如常法，候炊飯適寒溫，用煎和飲令相入釀之。春夏七日，秋冬十日熟。酒初熟味酸，久停則美香，余酒皆不及。”

釀酒是蘇軾的業余愛好，也是他喜歡創造的天性使然。他愛酒，但不求沉醉，不以豪飲為樂，他喜歡把盞臨風與知心朋友同歡共樂。盡管寫過“醉飽高眠真事業，此生有味在三余”之類的詩句，但他的心一直在突圍，不曾真正“醉飽高眠”過。

他一生經受了太多磨難，可謂顛沛流離，年老之際被貶海外孤島，他需要從酒中尋找快意，但他飲酒，不僅為澆愁，更為釋懷，他的豁達樂觀，在酒中得到了升華。

蘇軾釀的酒

蜜酒

桂酒

羅浮春

萬家春

真一酒

松黃酒

天門冬酒